夜晚,一輪皎潔的明月高掛於半空。意外的,漆黑如墨的夜空甚至連一顆星子也沒有。只有月亮孤獨的閃爍著寒光。
秋風吹過樹梢,帶來沙沙聲響。以及一聲又一聲,不間歇的蟲鳴。
有個人…,站在月光下。雖說是人,卻有著不是人類的長尖耳朵,以及尾巴。看起來非常美麗,帶著光澤的銀色毛皮。
宛若沐浴在月光下,那個人仰起頭,閉著雙眼。
異常的,美麗。
「………。」
那個人輕輕的嘆息了一聲,睜開了眼。長長的睫毛底下,是如黃水晶般澄透明亮的眼眸。
「三成君?怎麼了?」
後頭來的人無聲無息,站在離他三步遠的距離。
「半兵衛大人…」
他恭敬的行了禮。對於這個平日照顧他有佳,有如母親(或是說父親?)一般的存在,他露出了難得的笑容。
「難得看見三成君在歎氣呢。」
對方微笑,輕輕的撫摸對方的頭髮。即使自己比他高了些。
「沒事的,半兵衛大人。」
他給對方一個示意安心的笑容。
「真的嗎?有事情可以來找我的。比如說被奇怪的東西纏上了之類的。」
「我會的。」
他苦笑,知道那個大人早明白他有些苦惱的原因。
他揮了揮手送走那個擔憂看著他的大人,繼續站在月光底下。
他在等,某個人。他側耳傾聽各種的動靜,利用他與生俱來的,野獸的本能。
「……!」
細微的,衣物的摩擦聲。他沒聽漏,只是繼續站在原地。
「…躲在那裏是想要我揪你出來嗎」
「…不愧是三成呢,這樣子還能被你發現。」
從樹叢後,一隻比尋常體型要大上許多的狸貓緩緩的踱出。更大的差異則是,他還能開口說話。
「是你的氣息隱藏的太差了。」
他轉向對方。
看著對方由一隻狸貓,碰的一聲變成比他還要高大上許多的男子。
「…唉呀唉呀。被三成這樣講,我的面子可掛不住啊。」
「不是都說叫你不要再來了嗎?」
他皺眉,有些憤怒的說著。
若要說到對方為何纏著自己的原因,就要將時間拉回數月前,某次的聚會上。
那是個妖怪的聚會,所有的妖怪們一起飲酒作樂,也能在那個時刻,見識到一些從未見過、或是初生的妖物們。
「秀吉殿下、半兵衛殿下,這位是…?」
滿開的櫻樹下,一群妖怪們席地而坐,一邊飲酒一邊開心的高聲談話。
而在某兩個地位頗高的妖物旁,多出了一個清秀俊美的妖怪。對於陌生的面孔,妖怪們是極有興趣的想與他攀談。無奈對方總是冷著臉,沉默的吃著豆皮壽司。
「唉呀…這是我們的養子呢…對不起呀,他有點不太喜歡親近不太熟的妖怪。」
被稱為半兵衛的六尾妖狐撫摸著那個清秀妖物的頭,對方只是默默的抬起頭,對眾妖物點了點頭,又埋頭吃著他的東西。
「哈哈哈,他叫三成。諸位,以後見到這小子還請多擔待照顧了!」
秀吉大聲的笑,此舉也無疑是在警告眾妖怪:敢動他你們就死定了──。
「啊、是,當然…」
「是秀吉殿下跟半兵衛殿下的人嘛…。」
「是銀狐呢…」
妖怪們無不議論紛紛,緊盯著他。
至於被談論的當事者,則是連理也不理這些妖怪們。
「三成?很無聊嗎?」
坐在一旁的半兵衛低聲的詢問。
「…是的…半兵衛大人…」
「果然三成還是不太能適應這種場合啊,要不,你先回去吧?」
「好的,那我就告退了,秀吉大人、半兵衛大人。」
他對著兩個大人點了點頭,悄悄的離席。
當然,在回去的沿路上也甩掉了幾個跟上來的小妖怪。以及幾個想要碰觸他的不識好歹的傢伙。
「……,討人厭的東西。」
他喃喃的說著。一邊慢慢的走回自己的居所內。
這個地方是剛剛那兩位大人賜給他的,他心懷感激的住在此。要不是那兩位。也許他現在連他最喜歡的豆皮壽司都吃不到了。
他站在中庭中,抬頭仰望夜空。回想起那時候,依舊令人膽顫心驚。
自己是初生不久的妖狐。不過那是以妖怪的年齡計算。若是以人類的年紀算來,他起碼也有一百多歲了。外貌則是十幾、二十的人類模樣。
可以騙倒人類跟一干能力較弱的妖怪們。若是碰上那些法力強大的陰陽師跟妖物,那自己只需讓對方動動指頭而已。也許就是自己太弱,才讓那些陰陽師有機可趁。讓自己受了重傷不說,差點連命都沒了。自古是妖物與陰陽師總是對立,他也可說是運氣不好,讓那陰陽師逮到。而那身過於顯目的銀色皮毛,也是眾人想要獵殺的對象。
說來也是好運,就在自己差點沒命前,讓那兩位大人給救了。自己虛弱到只能退回狐狸的型態,苟延殘喘。
「…,還是個孩子嘛…下手真重。因為銀狐值錢的關係嗎?」
美麗的九尾妖狐搖了搖頭,隱約露出殺意的妖瞳,讓那陰陽師震慑在地。
「九…九尾…!!九尾妖狐!!!」
「…不過就是個有著小法力的傢伙,只是運氣好碰上了初生的妖狐罷了。」
另一旁,幻化成人型的妖怪說著。大概是有著足夠大的妖力,以及生存了不少的歲月,竟連原形是什麼都令人看不出。
「快走吧,我不想殺你,但我旁邊的九尾妖狐我可就不知道能不能阻止他了。」
「嗚嗚嗚嗚──!!!」
那個陰陽師連滾帶爬的離開,讓後頭的兩個妖怪搖了搖頭。
「要是讓那傢伙看到他後代的徒子徒孫都是這副德性,他八成會哭吧。」
「嘻嘻、搞不好會從墳裡爬出來呢。」
「啊呀、現在可不是閒聊的時候。」
「嗯、把他帶回去吧。」
於是,他這個初生的妖狐,因著一時的好運,被這兩個強大的妖怪揀了回去。而這麼一段療傷的時間也耗盡了半年多。讓這兩個妖怪對這個小小的妖狐起了憐愛之情。
「三成啊…留下來吧?」
他望著那兩個妖怪,有些落寞寂寥的臉。
「我們…很久沒看到有如此年輕的妖狐了呢。」
他不知道,到底是多麼長久的歲月,能讓妖怪露出如此孤獨的表情。他們的歲月很長,長到無法用一般的年份來計算。也許在那短暫的時光中,他們所喜愛的友人,無論是人類,或是妖物,就會消逝無蹤。而自己卻還活著。
寂寞。
這或許是人類跟妖物們,都無法擺脫的空虛。
為著那份恩情,也為了想讓自己壯大。他留了下來。直到今日。可他仍舊無法習慣那兩個妖怪帶他出席類似今日的聚會。那裡的氣氛雖然熱鬧。但殘留的欲念還有一些汙濁的氛圍,總讓他無法承受。
早早告退還是有些對不起那兩位大人。
『對不起,秀吉大人,半兵衛大人。』
他默默的在心底道了歉。準備早早的歇息。
但是,掛於半空的滿月讓他停下了腳步。也許自己是銀狐,所以特別喜愛月亮。每當看見滿月散發的光芒,總讓他的內心悸動不已。
他無法解釋那種感受。也許是本能,也許是初生時所見的緣故──。若是在這種時刻看著月亮,他便會連一切煩惱都忘卻。
此夜,他只顧著欣賞美麗的月色,連有人接近都不自知。
「…好美…」
「是誰?!」
等到來人忍不住的發出讚嘆聲之後,他才立刻驚覺。敏銳的雙眼掃向四周。只見到有東西在草叢裡頭動啊動的。
「…出來,你這失禮的傢伙。」
「啊、抱歉抱歉啊。」
那個人…應該是妖怪。緩緩的從草叢後面走出來。但是無法得知他是什麼樣的妖怪。對方應也有一定的歲數,將弱小妖怪原形該有的東西都藏的很好。帶著笑容,雖然看起來沒有惡意,但還是令人感到意外。這裡不是一般的人可以進來的。
「……,是誰…?」
他頓時起了警覺心。
他知道對方只是刻意讓自己察覺他的存在。甚至連掩蓋氣息都沒有。剛剛的自己實在過於醉心於那月光,才會連這樣都沒有發覺。
「我叫家康,請多指教」
對方先告知了名字。表面上看起來相當有禮,可他還是對於來者的闖入感到有些惱怒。
「這裡不是你該進來的地方。請回吧。」
「對不起嘛。為了賠罪,我有帶酒來喔!」
不是這個問題吧?!
他在心底大叫。卻對這個厚著臉皮坐到迴廊邊打開酒跟甜食的妖怪沒轍。
「你!!!真是太失禮了!!」
他氣得不得了,指著對方的鼻子破口大罵。
「啊哈哈,你生氣起來也很可愛呢!」
對方打開了酒,逕自的喝了起來,還遞了豆皮壽司給他。
「…………你再不滾出去…我就砍死你!!!.」
憤怒到極致,他從空無一物的手中幻化出一把銳利的刀,打算就從對方脖子砍下去。
入侵者,該殺。
那雙美麗的眸子染上了血一般的殺意,正欲往對方肩上砍下的同時,他手上的刀卻被對方擋住了。而且連滴血都絲毫沒流。
「好危險!這種東西不能亂玩的。三成。」
「為什麼你會知道我的名字!」
「剛剛的聚會,秀吉大人說的可大聲了呢…而且…之前我就有偷偷注意過你了嘛。」
「之前?」
他收回刀刃,靜下心來想聽對方說些什麼。
「啊、我常常出入秀吉大人家的。只是秀吉大人跟半兵衛大人把你保護的太好了,所以一直見不到你。我聽說有初生不久的妖狐一直很想見見啊!」
「……。」
把自己當成奇特的玩具了?他皺起眉頭。
「現在你看到了,可以走了吧?」
聽見是常出入秀吉大人家的人,他也不好意思對對方下手。只好默默的收起刀。
「耶?可是…這個…」
對方有些為難的看著帶來的那些東西。
「一起吃吧?剛剛看你也沒有吃什麼東西,應該會餓吧?餓肚子很難受哦?冬天也快到了呢!」
「我才不餓…!!!唔!」
就在此時,他的肚子也很沒面子響起了咕嚕聲。讓他困窘的臉上泛起一絲絲的微紅。
「哈哈、別逞強嘛!一起吃!!」
「……那就、不客氣了,謝謝。」
「真是個有禮貌的孩子啊!」
對方笑了笑,遞給他一個壽司。
「啊,真的是銀狐呢…好漂亮的尾巴。」
他知道對方正打量著自己,耳朵跟尾巴都不自在的動了動。
「銀狐…是非常難得一見的。而且…你很美……」
「別一直看著我…!」
「啊、抱歉抱歉。」
對方被自己一罵之後,有些不好意思的別過臉去,默默的吃著丸子。
「你應該活了很久吧…?」
率先打破沉默的,意外的是他。也許是自己的個性無法失禮於人前。即使他剛剛說了許多失禮的話。他仍舊無法在這種時候讓對方難堪。
「…嗯…也沒有很久啦…大概是八、九百年?」
「欸?」
他有些訝異。對方是一個活了將近千年的妖怪。看起來卻如此的年輕。
「哈哈,因為我看起來很年輕所以驚訝嗎?我們這一族擅長這個法術…偽裝什麼的。」
「原來是這樣…」
知道對方是這種等級的大妖怪。他更加不敢放肆。恢復了先前的沉默。慢慢的吃掉對方帶來的食物以及酒。
就連那美麗的月光,在此時似乎都變得不那麼重要了。
「那個…下次我還能來找你嗎,三成?」
「…,或許吧。」
他給了個不清不楚的答案。
他不知道這個妖怪想怎麼樣,是因為自己是稀少的銀狐?還是因為自己是初生的妖狐而感到有趣?
他忽爾想起了,因為自己是銀狐而受到側目,被陰陽師以及眾多妖怪追殺的過往。
他並不喜歡受到注目。也不喜歡因為自己是銀狐而受到這些待遇。他默默的垂下頭,就連耳朵跟尾巴也有些哀傷的垂下。
「三成不高興了嗎?我不能來找你嗎…?」
對方有些著急的靠近他,眼裡盡是擔憂與不解。
「你、你想來就來,我又不能攔著你。」
他心急之下,只能做出這樣的回答。
「真的?」
對方聽見這樣的回答,露出了開心的笑。
他甚至能看見對方後頭有看不見的尾巴搖呀搖的。
「那!我下次會再來見三成哦!!」
就是因為這些話。對方幾乎隔幾天就會來找他。即使他每次都沒有給那個人好臉色看,他仍是笑笑的,喊著自己的名字,溫柔的跟自己說話。
「三成,很漂亮。不只是因為是銀狐而已喔。」
他感到困窘。
漂亮、美麗什麼的,他總是不認為能跟自己搆得上邊。他雖然是妖狐,但畢竟性別上還是男。
他不能理解。也無法拒絕對方每次都來見自己。,從一開始他就對那個人沒有辦法。
糾結著、掙扎著。
若是沒有見到那個人,也許他就不會感到這麼複雜的,從出生開始就沒有遇見過的情緒。
「下次,不要再來見我了。」
某次的會面,他淡然的對那個人說出這句話。
「為什麼?三成討厭我嗎?」
「對!我討厭你,家康!」
「我被三成討厭了嗎…」
他苦笑,黯然的化成原形──,一隻體型相當大的狸貓──,垂頭喪氣的,緩緩走離開他的居所。
「家…!」
家康。
他始終是沒有將這個名字喊出口。
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個妖怪的原形,或許也是最後一次了。
隱約的,他明白自己似乎傷了對方的心。
還是個孩子的他,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。
「…家…康……」
月光下,變回原形的年幼銀狐,哀傷的仰望著一輪明月。
TBC.
秋風吹過樹梢,帶來沙沙聲響。以及一聲又一聲,不間歇的蟲鳴。
有個人…,站在月光下。雖說是人,卻有著不是人類的長尖耳朵,以及尾巴。看起來非常美麗,帶著光澤的銀色毛皮。
宛若沐浴在月光下,那個人仰起頭,閉著雙眼。
異常的,美麗。
「………。」
那個人輕輕的嘆息了一聲,睜開了眼。長長的睫毛底下,是如黃水晶般澄透明亮的眼眸。
「三成君?怎麼了?」
後頭來的人無聲無息,站在離他三步遠的距離。
「半兵衛大人…」
他恭敬的行了禮。對於這個平日照顧他有佳,有如母親(或是說父親?)一般的存在,他露出了難得的笑容。
「難得看見三成君在歎氣呢。」
對方微笑,輕輕的撫摸對方的頭髮。即使自己比他高了些。
「沒事的,半兵衛大人。」
他給對方一個示意安心的笑容。
「真的嗎?有事情可以來找我的。比如說被奇怪的東西纏上了之類的。」
「我會的。」
他苦笑,知道那個大人早明白他有些苦惱的原因。
他揮了揮手送走那個擔憂看著他的大人,繼續站在月光底下。
他在等,某個人。他側耳傾聽各種的動靜,利用他與生俱來的,野獸的本能。
「……!」
細微的,衣物的摩擦聲。他沒聽漏,只是繼續站在原地。
「…躲在那裏是想要我揪你出來嗎」
「…不愧是三成呢,這樣子還能被你發現。」
從樹叢後,一隻比尋常體型要大上許多的狸貓緩緩的踱出。更大的差異則是,他還能開口說話。
「是你的氣息隱藏的太差了。」
他轉向對方。
看著對方由一隻狸貓,碰的一聲變成比他還要高大上許多的男子。
「…唉呀唉呀。被三成這樣講,我的面子可掛不住啊。」
「不是都說叫你不要再來了嗎?」
他皺眉,有些憤怒的說著。
若要說到對方為何纏著自己的原因,就要將時間拉回數月前,某次的聚會上。
那是個妖怪的聚會,所有的妖怪們一起飲酒作樂,也能在那個時刻,見識到一些從未見過、或是初生的妖物們。
「秀吉殿下、半兵衛殿下,這位是…?」
滿開的櫻樹下,一群妖怪們席地而坐,一邊飲酒一邊開心的高聲談話。
而在某兩個地位頗高的妖物旁,多出了一個清秀俊美的妖怪。對於陌生的面孔,妖怪們是極有興趣的想與他攀談。無奈對方總是冷著臉,沉默的吃著豆皮壽司。
「唉呀…這是我們的養子呢…對不起呀,他有點不太喜歡親近不太熟的妖怪。」
被稱為半兵衛的六尾妖狐撫摸著那個清秀妖物的頭,對方只是默默的抬起頭,對眾妖物點了點頭,又埋頭吃著他的東西。
「哈哈哈,他叫三成。諸位,以後見到這小子還請多擔待照顧了!」
秀吉大聲的笑,此舉也無疑是在警告眾妖怪:敢動他你們就死定了──。
「啊、是,當然…」
「是秀吉殿下跟半兵衛殿下的人嘛…。」
「是銀狐呢…」
妖怪們無不議論紛紛,緊盯著他。
至於被談論的當事者,則是連理也不理這些妖怪們。
「三成?很無聊嗎?」
坐在一旁的半兵衛低聲的詢問。
「…是的…半兵衛大人…」
「果然三成還是不太能適應這種場合啊,要不,你先回去吧?」
「好的,那我就告退了,秀吉大人、半兵衛大人。」
他對著兩個大人點了點頭,悄悄的離席。
當然,在回去的沿路上也甩掉了幾個跟上來的小妖怪。以及幾個想要碰觸他的不識好歹的傢伙。
「……,討人厭的東西。」
他喃喃的說著。一邊慢慢的走回自己的居所內。
這個地方是剛剛那兩位大人賜給他的,他心懷感激的住在此。要不是那兩位。也許他現在連他最喜歡的豆皮壽司都吃不到了。
他站在中庭中,抬頭仰望夜空。回想起那時候,依舊令人膽顫心驚。
自己是初生不久的妖狐。不過那是以妖怪的年齡計算。若是以人類的年紀算來,他起碼也有一百多歲了。外貌則是十幾、二十的人類模樣。
可以騙倒人類跟一干能力較弱的妖怪們。若是碰上那些法力強大的陰陽師跟妖物,那自己只需讓對方動動指頭而已。也許就是自己太弱,才讓那些陰陽師有機可趁。讓自己受了重傷不說,差點連命都沒了。自古是妖物與陰陽師總是對立,他也可說是運氣不好,讓那陰陽師逮到。而那身過於顯目的銀色皮毛,也是眾人想要獵殺的對象。
說來也是好運,就在自己差點沒命前,讓那兩位大人給救了。自己虛弱到只能退回狐狸的型態,苟延殘喘。
「…,還是個孩子嘛…下手真重。因為銀狐值錢的關係嗎?」
美麗的九尾妖狐搖了搖頭,隱約露出殺意的妖瞳,讓那陰陽師震慑在地。
「九…九尾…!!九尾妖狐!!!」
「…不過就是個有著小法力的傢伙,只是運氣好碰上了初生的妖狐罷了。」
另一旁,幻化成人型的妖怪說著。大概是有著足夠大的妖力,以及生存了不少的歲月,竟連原形是什麼都令人看不出。
「快走吧,我不想殺你,但我旁邊的九尾妖狐我可就不知道能不能阻止他了。」
「嗚嗚嗚嗚──!!!」
那個陰陽師連滾帶爬的離開,讓後頭的兩個妖怪搖了搖頭。
「要是讓那傢伙看到他後代的徒子徒孫都是這副德性,他八成會哭吧。」
「嘻嘻、搞不好會從墳裡爬出來呢。」
「啊呀、現在可不是閒聊的時候。」
「嗯、把他帶回去吧。」
於是,他這個初生的妖狐,因著一時的好運,被這兩個強大的妖怪揀了回去。而這麼一段療傷的時間也耗盡了半年多。讓這兩個妖怪對這個小小的妖狐起了憐愛之情。
「三成啊…留下來吧?」
他望著那兩個妖怪,有些落寞寂寥的臉。
「我們…很久沒看到有如此年輕的妖狐了呢。」
他不知道,到底是多麼長久的歲月,能讓妖怪露出如此孤獨的表情。他們的歲月很長,長到無法用一般的年份來計算。也許在那短暫的時光中,他們所喜愛的友人,無論是人類,或是妖物,就會消逝無蹤。而自己卻還活著。
寂寞。
這或許是人類跟妖物們,都無法擺脫的空虛。
為著那份恩情,也為了想讓自己壯大。他留了下來。直到今日。可他仍舊無法習慣那兩個妖怪帶他出席類似今日的聚會。那裡的氣氛雖然熱鬧。但殘留的欲念還有一些汙濁的氛圍,總讓他無法承受。
早早告退還是有些對不起那兩位大人。
『對不起,秀吉大人,半兵衛大人。』
他默默的在心底道了歉。準備早早的歇息。
但是,掛於半空的滿月讓他停下了腳步。也許自己是銀狐,所以特別喜愛月亮。每當看見滿月散發的光芒,總讓他的內心悸動不已。
他無法解釋那種感受。也許是本能,也許是初生時所見的緣故──。若是在這種時刻看著月亮,他便會連一切煩惱都忘卻。
此夜,他只顧著欣賞美麗的月色,連有人接近都不自知。
「…好美…」
「是誰?!」
等到來人忍不住的發出讚嘆聲之後,他才立刻驚覺。敏銳的雙眼掃向四周。只見到有東西在草叢裡頭動啊動的。
「…出來,你這失禮的傢伙。」
「啊、抱歉抱歉啊。」
那個人…應該是妖怪。緩緩的從草叢後面走出來。但是無法得知他是什麼樣的妖怪。對方應也有一定的歲數,將弱小妖怪原形該有的東西都藏的很好。帶著笑容,雖然看起來沒有惡意,但還是令人感到意外。這裡不是一般的人可以進來的。
「……,是誰…?」
他頓時起了警覺心。
他知道對方只是刻意讓自己察覺他的存在。甚至連掩蓋氣息都沒有。剛剛的自己實在過於醉心於那月光,才會連這樣都沒有發覺。
「我叫家康,請多指教」
對方先告知了名字。表面上看起來相當有禮,可他還是對於來者的闖入感到有些惱怒。
「這裡不是你該進來的地方。請回吧。」
「對不起嘛。為了賠罪,我有帶酒來喔!」
不是這個問題吧?!
他在心底大叫。卻對這個厚著臉皮坐到迴廊邊打開酒跟甜食的妖怪沒轍。
「你!!!真是太失禮了!!」
他氣得不得了,指著對方的鼻子破口大罵。
「啊哈哈,你生氣起來也很可愛呢!」
對方打開了酒,逕自的喝了起來,還遞了豆皮壽司給他。
「…………你再不滾出去…我就砍死你!!!.」
憤怒到極致,他從空無一物的手中幻化出一把銳利的刀,打算就從對方脖子砍下去。
入侵者,該殺。
那雙美麗的眸子染上了血一般的殺意,正欲往對方肩上砍下的同時,他手上的刀卻被對方擋住了。而且連滴血都絲毫沒流。
「好危險!這種東西不能亂玩的。三成。」
「為什麼你會知道我的名字!」
「剛剛的聚會,秀吉大人說的可大聲了呢…而且…之前我就有偷偷注意過你了嘛。」
「之前?」
他收回刀刃,靜下心來想聽對方說些什麼。
「啊、我常常出入秀吉大人家的。只是秀吉大人跟半兵衛大人把你保護的太好了,所以一直見不到你。我聽說有初生不久的妖狐一直很想見見啊!」
「……。」
把自己當成奇特的玩具了?他皺起眉頭。
「現在你看到了,可以走了吧?」
聽見是常出入秀吉大人家的人,他也不好意思對對方下手。只好默默的收起刀。
「耶?可是…這個…」
對方有些為難的看著帶來的那些東西。
「一起吃吧?剛剛看你也沒有吃什麼東西,應該會餓吧?餓肚子很難受哦?冬天也快到了呢!」
「我才不餓…!!!唔!」
就在此時,他的肚子也很沒面子響起了咕嚕聲。讓他困窘的臉上泛起一絲絲的微紅。
「哈哈、別逞強嘛!一起吃!!」
「……那就、不客氣了,謝謝。」
「真是個有禮貌的孩子啊!」
對方笑了笑,遞給他一個壽司。
「啊,真的是銀狐呢…好漂亮的尾巴。」
他知道對方正打量著自己,耳朵跟尾巴都不自在的動了動。
「銀狐…是非常難得一見的。而且…你很美……」
「別一直看著我…!」
「啊、抱歉抱歉。」
對方被自己一罵之後,有些不好意思的別過臉去,默默的吃著丸子。
「你應該活了很久吧…?」
率先打破沉默的,意外的是他。也許是自己的個性無法失禮於人前。即使他剛剛說了許多失禮的話。他仍舊無法在這種時候讓對方難堪。
「…嗯…也沒有很久啦…大概是八、九百年?」
「欸?」
他有些訝異。對方是一個活了將近千年的妖怪。看起來卻如此的年輕。
「哈哈,因為我看起來很年輕所以驚訝嗎?我們這一族擅長這個法術…偽裝什麼的。」
「原來是這樣…」
知道對方是這種等級的大妖怪。他更加不敢放肆。恢復了先前的沉默。慢慢的吃掉對方帶來的食物以及酒。
就連那美麗的月光,在此時似乎都變得不那麼重要了。
「那個…下次我還能來找你嗎,三成?」
「…,或許吧。」
他給了個不清不楚的答案。
他不知道這個妖怪想怎麼樣,是因為自己是稀少的銀狐?還是因為自己是初生的妖狐而感到有趣?
他忽爾想起了,因為自己是銀狐而受到側目,被陰陽師以及眾多妖怪追殺的過往。
他並不喜歡受到注目。也不喜歡因為自己是銀狐而受到這些待遇。他默默的垂下頭,就連耳朵跟尾巴也有些哀傷的垂下。
「三成不高興了嗎?我不能來找你嗎…?」
對方有些著急的靠近他,眼裡盡是擔憂與不解。
「你、你想來就來,我又不能攔著你。」
他心急之下,只能做出這樣的回答。
「真的?」
對方聽見這樣的回答,露出了開心的笑。
他甚至能看見對方後頭有看不見的尾巴搖呀搖的。
「那!我下次會再來見三成哦!!」
就是因為這些話。對方幾乎隔幾天就會來找他。即使他每次都沒有給那個人好臉色看,他仍是笑笑的,喊著自己的名字,溫柔的跟自己說話。
「三成,很漂亮。不只是因為是銀狐而已喔。」
他感到困窘。
漂亮、美麗什麼的,他總是不認為能跟自己搆得上邊。他雖然是妖狐,但畢竟性別上還是男。
他不能理解。也無法拒絕對方每次都來見自己。,從一開始他就對那個人沒有辦法。
糾結著、掙扎著。
若是沒有見到那個人,也許他就不會感到這麼複雜的,從出生開始就沒有遇見過的情緒。
「下次,不要再來見我了。」
某次的會面,他淡然的對那個人說出這句話。
「為什麼?三成討厭我嗎?」
「對!我討厭你,家康!」
「我被三成討厭了嗎…」
他苦笑,黯然的化成原形──,一隻體型相當大的狸貓──,垂頭喪氣的,緩緩走離開他的居所。
「家…!」
家康。
他始終是沒有將這個名字喊出口。
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個妖怪的原形,或許也是最後一次了。
隱約的,他明白自己似乎傷了對方的心。
還是個孩子的他,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。
「…家…康……」
月光下,變回原形的年幼銀狐,哀傷的仰望著一輪明月。
TBC.